## 雨夜证词

暴雨如注，敲打着警局窗户，仿佛要将这方寸之地彻底淹没。我坐在审讯室里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枚冰冷的银色打火机——它属于死者林默，此刻却静静躺在我掌心。对面坐着林默的妻子苏晚，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眼神却异常平静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。

“苏女士，”我开口，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干涩，“昨晚十点到十二点，你在哪里？”

“在家。”她回答得干脆利落，没有一丝犹豫，“整晚都在。”

“有人能证明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她微微垂下眼帘，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，“林默出差了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
我盯着她，试图从这张素净的脸上捕捉一丝破绽。林默被发现死于城郊废弃仓库，头部遭受重击，凶器是现场一块带血的砖头。而苏晚，作为唯一继承人，动机昭然若揭。可偏偏，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，家中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物品。唯一的线索，是林默紧握在手中的半截烟头——他早已戒烟多年。

“林默戒烟三年了，对吧？”我抛出问题，目光如钩。

苏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随即恢复平稳：“是的，他很自律。”

“那这个呢？”我推过物证袋，里面装着那截烟头，“在他手里攥着。”

她只瞥了一眼，便移开视线：“我不知道。也许……是他一时没忍住？”

这解释苍白无力。我心中疑云更重，却暂时无法攻破她看似无懈可击的防线。审讯陷入僵局，窗外雨势未歇，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无声的角力助威。

三天后，法医报告终于传来。我盯着那行字，指尖冰凉：“死者胃内容物检测出高浓度安眠药成分，死亡时间推断为服药后两小时内。”——这意味着林默是在被袭击前就已昏迷！那么，凶手根本无需与他搏斗，只需趁其昏睡时下手即可。苏晚那晚独自在家的不在场证明，瞬间变得岌岌可危。

我再次提审苏晚。这一次，我直接将法医报告推到她面前。她低头看着，脸色终于褪去血色，嘴唇微微颤抖。然而，当她抬起头时，眼中竟浮起一层奇异的水光，不是恐惧，而是某种近乎解脱的悲悯。

“是我下的药。”她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但杀他的……不是我。”

审讯室空气骤然凝固。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药是我放的。”她直视着我，眼神清澈得令人心悸，“那天晚上，他回家后情绪很不对，暴躁易怒，砸了东西……我害怕他失控，就偷偷把安眠药碾碎，混进他睡前喝的牛奶里。我想让他好好睡一觉，明天冷静下来再谈。”她停顿片刻，声音哽咽，“可等我半夜醒来，他……他不在床上。我找遍家里都没找到。直到……直到警察来通知我。”

她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。动机、机会、物证……所有指向她的链条，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坦白面前松动、变形。一个亲手给丈夫下药的人，为何又要否认杀人？这不合常理。

“那烟头呢？”我追问，这是最后的疑点。

苏晚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，像燃尽的灰烬：“那是……我的。”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，“我压力太大，偶尔会躲起来抽一支。那晚……我太害怕了，又抽了一支。可能……可能掉在他衣服上了？或者……”她茫然地摇头，“我真的不记得了。”

案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雾。苏晚承认下药，却否认杀人；烟头指向她，却又与林默戒烟的事实矛盾。我翻来覆去地梳理着时间线，每一个细节都像被雨水泡胀的棉絮，模糊不清。直到深夜，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，目光无意间扫过物证照片——林默紧握烟头的手部特写。那手指的姿态……异常僵硬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一种不自然的弯曲，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，用尽全部力气死死攥住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
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：如果林默当时已经昏迷，如何能如此用力地攥紧烟头？除非……这烟头是在他昏迷前，主动塞进自己手里的！

我猛地坐直身体，心脏狂跳。林默戒烟三年，为何临死前突然抽烟？除非这烟根本不是用来抽的！他是在传递信息！他认得这烟的味道，知道是谁的！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，把属于凶手的烟头塞进自己手里，留下指向真凶的证物！

可苏晚承认烟是她的……难道她在说谎？还是……另有隐情？

我立刻调取苏晚的购物记录和社交信息。很快，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跳入眼帘：三个月前，她曾收到一份匿名快递，寄件人信息缺失。包裹内容？——一盒女士香烟，品牌正是物证烟头上的那个冷门牌子。而购买记录显示，苏晚本人从未买过此烟。

匿名快递？谁会给她寄烟？我顺藤摸瓜，追踪到快递单上模糊的收件地址——竟是林默公司附近一家便利店的代收点！监控录像里，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匆匆放下包裹离开，身形……竟与林默的助理陈哲高度吻合！

陈哲！那个在案发后表现得极度悲痛、积极配合调查的年轻助理！我立刻带人控制了他。面对铁证，陈哲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。他供述，林默早已发现他挪用公款，正准备揭发。案发当晚，他尾随提前回家的林默（林默临时取消了出差），趁其不备将其迷晕（他不知苏晚已下过药），拖至仓库杀害。他万万没想到，昏迷中的林默竟在混乱中摸到了他慌乱间掉落的烟盒里的一支烟，并死死攥住——那是他习惯性揣在身上的烟，为了掩盖自己偶尔抽烟的习惯，特意买了同款女士烟混淆视听。

真相大白。苏晚的“认罪”源于对丈夫暴戾状态的恐惧和自责，她以为自己的药间接导致了悲剧；而林默用生命最后的力量，留下指向真凶的密码，却被误读为指向枕边人的指控。

结案那天，雨终于停了。我站在警局门口，看着苏晚独自走向停在路边的车。她没有回头，背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。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，在她肩头投下一点微弱的光斑。我忽然想起审讯时她眼中那抹奇异的悲悯——或许她早已隐约感知到丈夫身处的危险漩涡，只是无力挣脱，最终被命运裹挟着，成了这场残酷谜题里最无辜也最沉重的注脚。

那枚银色打火机还在我口袋里，沉甸甸的。它曾属于一个用沉默守护秘密的男人，也映照过一个女人在深渊边缘的挣扎。雨洗过的天空澄澈如洗，可人心深处那些幽暗的褶皱，又岂是雨水能够轻易冲刷干净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