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雨夜盲证

暴雨如注，敲打着城市每一寸角落。我坐在警局询问室里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金属怀表——它曾是我父亲唯一的遗物，如今却成了我失明后唯一能触摸到的时间刻度。窗外雷声轰鸣，仿佛要撕裂这沉闷的夜晚。

“林默，你确定是晚上十点左右？”陈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
“对，”我点头，声音平稳，“我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，还有雨声。十点零七分，我的怀表告诉我。”失明三年，耳朵和触觉成了我感知世界的唯一窗口。邻居张伟，那个总在深夜醉醺醺回家的男人，昨晚又吵闹起来。我听见他妻子哭喊，听见重物倒地，听见他摔门而去——时间，就定格在十点零七分。

“可张伟坚称自己整晚在家打游戏，有直播录像为证。”陈警官递来一杯热水，热气模糊了我眼前本就不存在的景象，“但李梅……她死了，就在你们共用的那堵墙后面。”

我心头一紧。李梅，那个总是轻声细语、偶尔给我送些热汤的邻居，竟在昨夜被扼颈窒息而亡。凶案现场就在她家客厅，而张伟是唯一有动机的人——他们激烈争吵已是常态。

“林先生，你听到的细节，对我们至关重要。”陈警官的声音低沉下来。

我闭上眼，努力回溯那混乱的雨夜：“十点零七分，张伟摔门离开。之后……之后我听见李梅在哭，断断续续，像被什么堵住了嘴。再后来，有拖拽重物的声音，从客厅方向传来，很沉，很慢……然后，一切归于死寂，只有雨声。”

“拖拽？”陈警官追问，“方向？”

“朝向……朝向阳台。”我肯定地说。阳台！那里堆着李梅丈夫留下的旧工具箱，箱子沉重，常被挪动。若凶手行凶后清理现场，拖拽尸体或重物去阳台藏匿，合乎逻辑。

然而，三天后，陈警官再次登门，语气凝重：“林默，张伟的不在场证明……牢不可破。直播录像时间戳清晰，他十点到凌晨都在镜头前。而且，法医重新验尸，死亡时间推定在九点四十五分左右——那时张伟还在直播！”

我如坠冰窟。时间，这个我赖以生存的坐标，竟成了最锋利的刀，割裂了我笃信的真相。难道我的耳朵欺骗了我？难道那十点零七分的脚步声，只是雨夜一场虚妄的幻听？

“林先生，你再想想，有没有可能……记错了时间？”陈警官的声音带着试探。

我沉默良久，手指紧紧攥住怀表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。不，时间不会错。可现实冰冷的证据如铁壁般矗立。我颓然靠在椅背上，窗外雨声依旧，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，模糊不清。

几天后，陈警官带来一个更令人窒息的消息：李梅胃里检出高浓度安眠药成分。“凶手很可能先下药，再行凶。而张伟……他根本没机会接触李梅的食物或水杯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更低，“林默，我们……可能抓错人了。”

希望彻底熄灭。我独自坐在黑暗里，怀表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，像倒计时的丧钟。难道李梅的惨死，就此沉入无解的深渊？我摸索着起身，想去阳台透口气——那里曾是我感知外界的重要据点。手指触到阳台冰冷的栏杆，雨水溅在脸上。忽然，指尖碰到一处异常——栏杆底部，似乎粘着一小片湿漉漉、带着奇异韧性的薄膜。

我小心地揭下它，凑近鼻端。一股极淡、却异常熟悉的医用胶布气味钻入鼻腔。这气味……像医院，又像……我猛地想起什么，心脏骤然狂跳！

“陈警官！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声音因激动而嘶哑，“快！查李梅的医疗记录！特别是最近！”

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，传来纸张快速翻动的窸窣声，接着是陈警官难以置信的低呼：“林默……李梅上周刚做过白内障手术！术后需要定期更换眼罩，用的就是这种特制防水胶布！”

一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脑海！白内障术后……眼罩……防水胶布！我瞬间明白了那晚所有声音的真相！

“不是张伟！是李梅自己！”我语速飞快，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石头上，“她术后视力极差，几乎等同于盲！她根本看不见凶手是谁！她听到动静，以为是丈夫（她前夫）回来了——她一直活在恐惧里！她慌乱中戴上眼罩想躲进阳台工具箱——那是她丈夫留下的，她觉得安全！但凶手尾随而至，在黑暗中……”

“所以你听到的‘拖拽重物声’……”陈警官的声音也颤抖起来。

“是李梅自己！她在极度恐惧和视力障碍下，笨拙地爬进那个对她而言如同棺材的工具箱里躲藏！那沉重的摩擦声，是她绝望的挣扎！而凶手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，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，“凶手利用了她的失明和恐惧，甚至可能故意制造了她前夫回来的假象！真正的杀机，就藏在这精心设计的‘盲区’里！”

案件急转直下。调查很快锁定了李梅的前夫——一个有暴力史且近期潜回本市的男人。他利用李梅术后视力脆弱、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，深夜潜入，模仿自己过去的脚步和习惯制造声响，诱使李梅躲进阳台那个狭小的工具箱。当李梅蜷缩在黑暗的箱中，自以为安全时，他悄然靠近，隔着薄薄的箱板，用绳索完成了致命的绞杀。整个过程，李梅至死都以为箱外是那个她恐惧了一生的男人，而真正的恶魔，始终隐在更深的黑暗里。

结案那天，雨停了。陈警官把一枚小小的、沾着泥污的纽扣放在我摊开的掌心——那是从工具箱缝隙里找到的，属于前夫外套。“林默，多亏了你。”他声音里带着敬意。

我握紧那枚纽扣，冰凉坚硬，像一颗凝固的泪。窗外，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，但我眼前的世界，依旧是一片永恒的、温柔的黑暗。然而此刻，这黑暗不再令人窒息。我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纽扣，又摸了摸胸前的怀表——时间与触觉，原来并非牢笼，而是穿透迷雾的微光。

有些真相，眼睛看不见，心却能摸到轮廓。